在那個動盪的年代,寺院被損毀,上師們遭受迫害,很多人離開了家園。策旺帕久也辭去了欽哲拉章管家的職務。人們可能認為欽哲傳承的鼎盛時代就此結束了。
必須有一個人來接替他的職務。來自哲莫(“Drumo”)家族的扎西南嘉似乎是唯一合適的人選。哲莫家族是德格的一個貴族。扎西南嘉出生時,算命的說他活不長,於是他的家人決定把他供養給宗薩欽哲確吉羅卓做侍者。為了小孩自身的福祉而把小孩供養給上師曾是西藏的一個傳統。
扎西南嘉長大後,並沒有以博學多才而著稱。他唯一學會的事情就是吹藏式長號(gyalin)。他不僅吹得非常好,而且很享受吹號這件事,並細心地照管他的長號。他也是一個出色的長號老師,曾經教過的一些曲調直到現在還在流傳。但他比任何人都更健忘,他會為買一些東西到市場去,卻兩手空空地回來。或者他會到處找他的僧袍,最後發現其實穿在身上。
扎西南嘉做事拖沓,行動緩慢也是出了名的。我們坐著三等火車在印度旅行的時候,扎西南嘉會在沿路停站時下車買茶或熱水,這時總會出現令人緊張的一刻。火車離站前會鳴笛三次,我記得有好多次在第三聲汽笛響起時,還看見他端著熱茶慢跑著追趕火車,在最後一刻跳上車廂。幸虧印度的火車跑得慢,而且我們坐的三等車廂也沒有能阻擋他跳上車的門。
因為出身貴族家庭,他有無數的表兄堂妹、侄子、侄女。他很愛他們,反之他們也很喜歡他。在孩子們眼中,他散發著“慈愛的叔叔”的氣質。他喜歡在甘托克看當地的足球賽,總是風雨無阻地帶著一塊木板去賽場。因為比賽場地不是正規的球場,他需要一塊木板當座墊。當然我是從來不會被允許走出家門的,更不用說跟他一起去看比賽了。
回憶起我的童年,有很多事情值得我感恩。我真的很有福德,當然值遇佛陀的法道和令人讚歎的上師是福德,但現在我也意識到,策旺帕久辭去管家職務、扎西南嘉碰巧成了我的管家和照料我的人,也是我深厚的福德。
當一位喇嘛的轉世被認證之後,侍者們培養轉世喇嘛的方式通常非常狹隘、短視。侍者和管家們常常會傾向於宗派主義,只會向轉世喇嘛們引介單一的傳承。但我的情況不同,只要一聽說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第十六世噶瑪巴或薩迦崔津舉行灌頂或開示的消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扎西南嘉都會確保我可以去參加。這樣做不僅不符合傳統,對他來說是極為困難的事情,因為當時拉章的財政十分拮据。
儘管對扎西南嘉的做法有很多反對的聲音,很多人在背後指責他,但是扎西南嘉依然帶我參加了許多教授和灌頂。寧瑪巴抱怨他帶我去接受薩迦巴和噶舉巴的教授;薩迦巴批評他帶我去接受噶舉巴和寧瑪巴的教授。他總是用微笑回應這些反對意見,而從不和與他人對峙。但扎西南嘉對於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著堅定的態度。甚至當偉大的寧瑪巴上師夏扎仁波切(Chatrul Rinpoche)主動提出監督我的學習時都被他拒絕了。扎西南嘉當然鼓勵我從夏扎仁波切那裡接受教授,但他不希望我完全局限於一個傳統。
扎西南嘉認為,我應該儘量地遵循非宗派主義,因為我是宗薩欽哲確吉羅卓的轉世,而他致力於藏傳佛教各個宗派的傳承,並對此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也因此(以及其他諸多成就)而聞名。扎西南嘉為了延續這個傳統,將所有偉大的上師們和他們的教授及加持引介給我。
我在薩迦佛學院學習佛教哲學時,佛學院的課程有嚴格的考勤要求。但在學期的中間,扎西南嘉常常會把我帶出學校去參加開示或灌頂。這樣的做法令很多人訝異。在薩迦佛學院的最後一年,扎西南嘉堅持讓我在學年即將結束的時候離開學校,這意味著我錯過了期末考試而沒能畢業。他的決定也令我困擾,因為這意味著我無法取得學位。扎西南嘉回應,沒有任何學位比蔣揚欽哲這個身份更為珍貴。
雖然在那時這樣的回答令我不悅,但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多年後,我沒有完成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碩士學位,但我並不怎麼在乎。這一定是扎西南嘉對我的影響。
由於扎西南嘉對於“利美”傳統的忠誠,儘管他不是一個出色的學者,他的作為卻超越了那些狹隘且充滿宗派主義的所謂的博學者們。有他指導我的培訓,是我的福德。對他的仁慈,我無以報答。
如果在這個背景下提到我的福德,我也必須提到我的家族。我的家族與寧瑪巴有著深厚的淵源。我的祖父怙主敦珠仁波切和我的父親董瑟聽列諾布仁波切都在寧瑪巴傳承內極具影響力。他們完全可以輕易地影響欽哲拉章,阻止我接受噶舉巴和薩迦巴的教授,但我的家人卻從未對此進行干涉。看看現今某些祖古的家庭和拉章如何控制他們的教育和成長,我現在明白,家人的大度和信任是我的福德。
扎西南嘉作為康巴貴族,珍視家族的榮譽。你可以將此視為忠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裙帶關係。他的姐姐是夏瑪仁波切(Shamar Rinpoche)的母親。多年後,夏瑪仁波切被捲入了認證第十七世噶瑪巴的爭議之中。夏瑪仁波切認證了一位噶瑪巴,而大司徒仁波切認證了另一位。作為夏瑪仁波切的叔叔,扎西南嘉堅定地支持夏瑪仁波切的那一方。但值得讚揚的是,他從未嘗試鼓動我站在他的陣營。相反地,他提醒我,宗薩寺在地理位置上離德格的八蚌寺很近,因此上一世的大司徒和欽哲也很親近,而我應該記住這一點。
如果說我對不同的傳統 – 不僅僅是藏傳佛教中的各個不同傳統,也包括其他佛教傳統,比如禪宗和上座部有些許的欣賞和尊敬的話,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扎西南嘉。扎西南嘉於2007年8月8日在比爾去世了。我會一直懷念他 ,這位我遇見過的最善良、柔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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