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釋迦牟尼佛還在世,他大概不會贊同當今佛教徒們熱衷的分門別派;這種行為已經導致了宗派主義及矛盾衝突。在我出生的那個國家,人們甚至可能並不認為在泰國盛傳的佛教是真正的佛教,而確信泰國的佛教更為低階,而他們自身的傳承則是最高的佛教。我想在我出生的國家,人們甚至不瞭解,佛教在中國源遠流長,其傳承的歷史僅次於印度。很多世紀以來,中國一直都是佛教最為中堅的護持者。但在我出生的那個國家,人們把中國視為毛澤東的同義詞。
在我出生的那個國家,人們有強烈的門戶之見。我的父親來自寧瑪派,母親來自噶舉派。而業力碰巧又把我捲入了另一個派別。長久以來,我強烈地感到對薩迦派的昆氏家族(Khon)的歸屬感。
一些人可能會認為我對薩迦派的歸屬感來自我是宗薩寺的祖古之一這樣的身份,而宗薩寺最終變成了一個薩迦派的寺院。但事情並不是這樣的,我的歸屬感來自於昆氏家族。而且,我很喜歡“Khon” 這個詞。對我來說它聽起來很美妙,尤其是因為它帶有“怨恨”這樣的意涵。據說昆氏家族是在一次天人與羅刹的戰爭之後出現的。我第一次被引見的時候,陪同我的那位親教師對昆氏家族讚不絕口。基本上,他們是誤入歧途的天人。某些昆氏家族成員在睡覺時不會閉眼,這就是天人血統沿襲的特徵。
昆氏家族成員還有其它一些特徵,比如他們的膚色、獨特的姿態、帶耳環的方式、頭髮中分、有時會把頭髮和著彩色布條編成辮子盤在頭頂上。這些特徵非常經典,我想這個家族從赤松德贊王的年代開始就沒有改變過他們行為和示現的方式。
我對於第四十一世怙主薩迦崔津最初的記憶是在德拉敦,當時我不是九歲就是十歲,他應該是二十幾歲。在之前的章節中提到過,正是怙主薩迦崔津將我認證為祖古。後來我在他於1972年創建的薩迦佛學院學習,非常幸運地從他那裡接受了許多密續灌頂。我們第一次會面時,怙主薩迦崔津坐在薩迦中心那光線昏暗的寺院裡(其實那僅僅是一個油布帳篷),他是一群身著藏紅色僧袍的人中唯一一個身著白袍的人。我無法分辨在法座上的人是男性還是女性。我單純、天真地接受他可以既是男性也是女性。我希望我仍然能保持這樣的天真。但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只能將他看作男人,雖然我發願超越這樣看待他的局限。他坐在法座上給予灌頂,用獨特的方式輕輕地旋轉達瑪魯手鼓,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我也試著模仿他的方式旋轉手鼓。
昆氏家族的形象以及整個瑜伽士的示現讓我著迷和景仰,至今仍然如此。這可能是因為薩迦崔津和敏林赤欽(Minling Trichen)是當今僅存的瑜伽士中的兩位,他們的DNA可以追溯到蓮花生大士的年代。每當我讀到蓮花生大士和赤松德贊王的故事,想像他們在桑耶寺,被一眾瑜伽士眷屬圍繞,我感覺可以用薩迦崔津和敏林赤欽作為參考,這樣我就可以很容易地觀想出他們的形象。
怙主薩迦崔津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成就者,也是熱情慷慨的主人,他總會營造出一種家的氛圍。小時候我在怙主薩迦崔津家中度過了許多時光。他會堅持讓我們和他共進午餐和晚餐。他坐在椅子或是一個小的法座上,他的家人則圍坐在他身邊。侍者將飯菜一道一道地送上來,有些侍者來自一個叫“倉”的地方,氣質優雅。他們謙恭、有禮、含蓄、善於觀察,就像是皇室家庭的管家。他有一個很棒的廚師,擅長烹煮酥皮藏式包子(momo)和安多麵包。我嘗試過向這位廚師學習廚藝,就是從他這裡我知道了一種叫做泡打粉的現象。
我有福德可以認識怙主薩迦崔津的姨媽,她帶給我一種歸屬感。我的日常功課裡面包含了許多寧瑪派的祈願文,所以每當我和薩迦派的人在一起時便會覺得有些尷尬。但我聽說怙主薩迦崔津的姨媽雖然是昆氏家族,也就是薩迦派的,卻也會念誦相似的寧瑪派祈願文,這讓我覺得好過多了。她給我一種肯定和鼓勵,而她的祈願文則顯示出老一輩並沒有受到嚴重宗派主義的影響。
我最為珍藏的關於怙主薩迦崔津的回憶,是他帶著我和其他侍者走在德拉敦的一條叫做Astley Hall的大路上,然後從一個茶水舖買了茶。這聽起來似乎很平常。他總是非常好奇地想要瞭解所有的事情。即使在今天我們交談的時候,對話也是海闊天空,他非常有好奇心。在我認識的眾多偉大上師(比如像第十六世噶瑪巴和敦珠仁波切)之中,怙主薩迦崔津是少數緊跟時代的上師之一,他有閱讀報紙和雜誌的習慣。我記得很久以前他曾經訂閱了每週出版的美國雜誌《新聞週刊》,這在當時幾乎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儘管他對於世俗世界是如此好奇,但同時也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品質。我們生活在一個信奉理性思維和邏輯的時代,但其實我們不是僅僅在假裝希望事情都是合乎邏輯的嗎?當一些奇跡般的事情發生時,我們總是多少會感受到快樂。
邏輯並不一定是事物的本然狀態;我們對於奇跡的批判性態度是通過後天學習而獲得的。但我們對批判性態度感到驕傲。由於這種批判性,我們狹隘的理性思維不能夠想像加持的神奇和力量。那些哪怕是嘗試去超越理性束縛的人是如此幸運,對於他們來說,怙主薩迦崔津就代表了那種奇跡和加持。正因為如此,他的示現是極為重要的。如果你過於邏輯化,就會被困在原地打轉,就像一隻尾巴上掛著一塊肉的貓。理性是將你困在原地而無法突破局限的韁繩。
我遇見怙主薩迦崔津時,他還很年輕、還沒有結婚, 但即便在那時,我也確切地知道他是極為特別的。許多人希望他能夠擔起延續傳承的重任,也有人希望他能夠養育後代。在他遇見未來的妻子達嫫嘉龍千嫫(Dangmo Gyalung Chenmo)、和她結婚之前,我就認識她了。她來自候秋倉(Hochotsang)家族,是一位在德格非常有名望的貴族醫生的女兒。候秋安津(Hocho Anjam)也是一位很棒的書法家。正如候秋倉家族的其他人,他對欽哲確吉羅卓非常虔誠,我想他決定流亡到錫金就是因為欽哲確吉羅卓搬去了甘托克。
當我居住在甘托克的欽哲喇榮時,嘉龍千嫫常常來幫忙烤麥子或做其它家務事。我們把她當作普通人對待。許多年過去了,她成為了怙主薩迦崔津的佛母;大寶金剛仁波切誕生了;接著智慧金剛仁波切也誕生了;現在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怙主薩迦崔津的孫輩。
最近,他將薩迦派的法座讓給了下一代,他的兒子,也就是薩迦傳承的繼承人之一,大寶金剛仁波切,第四十二世薩迦崔津。這是極具革命性和遠見的決定。
想想自己作為人類這一世的生活,我已年過半百,生活在這樣一個前所未有的年代,全球有超過1800枚核武器處於高度戒備狀態,北極的冰原正在融化,無數人食不果腹,無數人捲入戰爭,但當我想到自己與像怙主薩迦崔津這樣的上師分享著在地球上度過的時光,並不只是寥寥數個片刻,而是在他生命的不同階段都瞭解他,我認為自己是非常幸運的。
非常隨喜能親近的人是一大善知識能依所依,教證俱全的瑜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