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戀

by | 12 月 5, 2016 | 0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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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東不丹長大,那裡隨處擺放著陽具。即便是在我們家裡,你也可以見到雕刻成陽具形狀的門把手、裝飾湯勺的陽具、或掛在欄杆上的陽具。屋裡屋外的牆上也畫著各種不同尺寸和形狀的陽具。簡直是太多了,以至於人們甚至不會再注意到它們。男孩女孩、兄弟姐妹、僧侶尼眾都會若無其事地站在這些陽具象徵和繪畫前面隨意交談。

  不丹人也喜愛用麵團捏出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這大概是我精通的一門藝術。我承認我曾經用口香糖捏出無數的性器官,然後把它們黏在世界各處無數餐廳的餐桌下面。我說的不僅僅是象徵、雕刻、繪畫。在我長大的地方,人們對於性這件事的態度比其他地方的人們要開放得多。毫無忌諱的調情,並不像在其他社會裡被認為是淫邪的。一個女人邀請一個男人在床上共度私密時光,就像邀請他一起喝茶一樣平淡無奇。後來我才發現,文明的社會認為這樣的行為是野蠻的、原始的、落後的

  最終,我自己也開始以這種局限性的方式思考。在我被標榜成轉世祖古之後,女人們會來找我,掀開她們的上衣,袒胸露乳,讓我對著她們的胸部吹氣,因為她們相信這會平息她們的痛苦。許多年後,當我回到東不丹時,這些女人們仍會解開上衣來到我身邊,而我發現自己無法直視她們。但幾天過去之後,童年時期的老習慣就會復甦,我會再度感到稀鬆平常;認為這類行為是原始陋習的那種判斷就會減弱

  不管怎樣,失去童真,假如真有這麼一回事的話(譯注:英文中童貞“Innocence”也可用作為童真、純真;仁波切在此的童真是雙語),是不可避免的。純真的品質在教育和培養的渾水中失卻它的純淨,而走向虛偽。這就是我個人的經驗

  在我接觸到更加微妙得體有文化的西藏圈子之後,住在喇榮,被僧人、仁波切、堪布、祖古等等包圍著,我的世界就發生了180度的改變。和很多年輕仁波切一樣,陪伴在我身邊的基本都是禁欲的僧人。幾乎沒有一天,我那些大都是受過戒的僧人親教師們不會在我耳邊嘀咕,將女人形容成誘惑及修道路上的障礙。他們會說,如果你認為女人是美麗而誘人的,這僅僅是因為她們梳洗過自己。如果她們有一個星期不剪指甲,就會看起來像巫婆;如果她們不刷牙,嘴就會像其它一些樣臭;如果她們不洗頭,頭髮就會像亂麻。多年後才我明白,這種男性沙文主義的態度並非植根於佛法,而是一種世界性的、文化性的現象,特別是在亞洲文化裡,這種現象往往披上了戒律的外衣

  在公場合,我的親教師們就像佔有欲極強的妻子,不斷地觀察我的目光移動的方向。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允許我和一個女孩子獨處,尤其是不丹或西方女孩子,因為在西藏人眼裡,不丹或西方女孩子是不檢點和危險的。在那個年代,尼泊爾有許多的嬉皮;西方人這個稱謂開始帶有嬉皮的意味,而嬉皮開始帶有吸毒者的意味,而且可能同時精神不穩定。西方女孩子並不會像什麼都要藏起來的西藏人一樣弓著背掩藏她們的胸部,也不會遮蓋們的臀部。我的親教師們簡直不知道如何應對西方人的不掩飾。如果他們看到一個西方女士穿著其實都並不算非常緊身的牛仔褲,就會發出表示不贊同的嘖嘖聲,並且更加警覺地看管我

  他們似乎完全沒有發覺,他們二十四小時的監控也並沒有扼殺我的好奇心,實際上卻起了反作用。但我是如此善於偽裝,讓他們認為我對女孩子沒有興趣,就像我裝作也不喜歡電影一樣。萬幸的是,我的親教師們信任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只要有他照看我,他們就會停止看管我,放心地認為我得到了妥善的照顧。但他們並不知道,他們一離開,仁波切就會開始問我是否被哪些漂亮的女孩吸引。直到最近我才意識到,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的開放和信任,是訓練像我這樣狂野的人的最為善巧的方法之一。不然,我可能會成為偽裝藝術的大師。表面上我假裝安詳、純淨、純潔、天真、單純,但其實內心慾火熊熊,搖擺在純淨的行為和壓抑我爆發的荷爾蒙的內心戰鬥之間,這簡直讓我抓狂

  我承認,虛偽的戒律有一定的價值。如果你善於假裝純淨,一段時間之後,你會變得更加成熟,一種無動於衷的態度會出現,這是好的;性的對象變成自然環境的一部分。我認識幾個仁波切,在我們一起長大時,他們被看管得很嚴,總是被他們的親教師著。這些祖古們也和我一樣學會了外在的純淨行為,雖然他們也會悄悄告訴我他們的幻想和欲望。很多年過去了,他們現在成為了戒律清靜的修行人,因為不再需要假裝。所以,我們並不能完全否定監管和假裝的這個過程。同時,不假裝、隨時直接和開放地表露自己的偏好和欲望,也可能會毀掉一個人。這樣的行為缺乏責任心,也會令他人失去信心

  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失控的虛偽可能會使一個人失去人類根本性的真誠品質,可能會觸發不安全感,而且你會認為其他人也同樣地不真誠。如果你自己虛偽,你會認為其他人可能也是虛偽的。你變得驕傲而做作,每件事都是一場表演,即便是對你自己而言。我認為那些缺乏善巧在道德倫理方面引導學生、一再堅持純淨行為的老師們最終培養出來的都是偽善的魔鬼

Kyabje Dilgo Khyentse Rinpoche with Ugyen Shenpen

頂果欽哲仁波切與烏金賢遍

  在我差不多七歲時,到位於錫金的宏偉的隆德寺(Rumtek Monastery)去接受盧仁波切(Kalu Rinpoche給予的香巴噶舉派的完整教法和灌頂,那裡是十六世噶瑪巴的住錫地。 烏金賢遍(Ugyen Shenpen 和索南札西(Sonam Tashi)陪同我前往。幾乎所有瑪噶舉的祖古都在那裡,包括夏瑪仁波切(Shamar Rinpoche,)大司徒仁波切(Situ Rinpoche, 及蔣貢康楚仁波切(Jamgon Kongtrul Rinpoche)。

  在盧仁波切給予那個教法和灌頂期間,有兩件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噶瑪巴偶爾會走到陽臺上,透過玻璃俯視我們。他總是那麼莊嚴,但同時又非常令人生畏。見到他讓我如此喜悅但也非常害怕。一旦留意到哪怕是非常小的動靜,我也會望向那個方向,希望他會出現

   另一個深刻的印象來自一個大概比我母親還要年長的女人。她是我第一個迷戀的對象。作為一個被無數生世以來的習氣所控制、困在十八界和十二處的人,我的迷戀是無法超越的,而迷戀的對象恰巧是一位仁慈的年輕仁波切的母親,所以這是一個微妙的狀況。當時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參加教授。如果我必須給無明、貪欲、嗔恨、傲這些煩惱排個序,我會把嫉妒和傲慢排成最無用的。你可以說嫉妒毫無意義,但這僅僅是溫和的說法。你能想像一個七歲的男孩嫉妒一個比他的母親還要年長的女人的丈夫嗎?我甚至都沒和她講過話。我確信當時我一定毫不掩飾情感地注視她,但因為我年紀那麼小,在她眼裡我僅僅是一個大眼睛的孩子。我是如此迷戀她,以致夜晚無法入眠。在人們都已入睡之後,我長時間地躺在床上,想像著可以和她一起做的所有事情,並不是和性有關的事情,而是結婚、雪山漫步、乘雙層巴士、把玫瑰花蕾插在她耳後,這些我從寶萊塢電影劇照裡看來的場景。如果我聽到一首寶萊塢歌曲,就會想像是我們在一起唱。許多年後,我到了倫敦,尼度多傑(Nedup Dorjee帶我乘雙層巴士遊覽倫敦,我回想起在隆德寺的那些時日,這讓我感到非常尷尬

Photo of SHARUKH KHAN and PREITY ZINTA. Fort he Bollywood film VEER-ZAARA being reviewed by Jonathan Curiel.

 魯克(Shahrukh Khan)與普麗緹辛塔(Preity Zinta)在寶萊塢影片《愛無國界》(Veer Zaara)中的劇照

  但到了我十六歲時,我的經歷就完全不同了。再次地,我與一位女士的相遇並非發生在中學的咖啡廳或某個低俗的酒吧裡,而是在一次佛法集會中。這一次,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紅頭髮的法國女人。她從巴黎來到尼泊爾接受怙主頂果欽哲仁波切的教授。她每一天都會穿不同的衣服;有時她會穿膝蓋長度的裙子。她不習慣盤腿而坐,所以一直在交替盤腿、鬆腿。在某些碰巧的時刻,我能看到她的腿和絲襪。她有許多不同類型的絲襪,漁網或絲質長筒襪等等。我對她的迷戀更多的是因為她的時髦。可以說她就是我的法國時尚的啟蒙;但當時我並不知道口紅、眼影、絲巾這些時尚元素是法式的。我甚至也喜歡她的法國口音。你總是可以從她的特別的香水味而得知她已經到了。那時我並未意識到這些事情是具有誘惑性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誘惑是什麼

  我記得所有這些,但我不記得她的名字,可能她現在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她沒有來參加教授的那些天,我會四處找她,但我必須非常小心。不光是我自己的侍者們在看著我,許多別的年輕祖古們也是很警覺的。但運的是我的座位在窗戶旁邊,我可以從窗戶上的倒影看到她,而不需要直接看著她。但不管怎樣她一定留意到了我在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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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告訴過一個朋友,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他非常驚訝我會覺得她的雀斑是美麗的。他簡直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喜歡這種膚病。我只能向他這一位朋友傾訴,因為他非常通情達理。如果我告訴身邊的其他人,我對女孩子有興趣,尤其是一個紅頭髮的、長著雀斑的女孩,這幾乎等同於供認我要去參加一個自殺炸彈小組。這件事必須絕對保密。西藏人完全不覺得她漂亮,這是件好事,我可以輕易假裝對她毫無興趣。我必須小心掩藏我的情感,好在那時我已經是這方面的大師了。然而挑戰在於,一個表面看似恪守戒律的仁波切,卻想方設法安排和這個紅頭髮、衣服鮮豔的女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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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最有趣的約會,因為我們語言不通。我還不太會講英文,她也講得很少。當我想找她說話時,我可以告訴我的隨從我和頂果欽哲仁波切在一起,但這需要很多的花招和謊言。我們用各自有限的英文和手勢有過幾次交流,而我必須在中途沒有解釋地跑掉。我真的必須動作很快。她一定感到十分困惑。她完全不瞭解我的處境,有時會邀請我到她的住處喝茶或散步,我猜這有點像是約會的邀請。但接受這樣的邀請是完全不可能的,我甚至連離開一小時都不可能。對我來說,一個十分鐘的對話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她還邀請我和她一起去徒步旅行。她不知道,我可以獨自去的唯一的地方就是廁所。除此之外,隨時隨地都會有侍者、僧人、喇嘛們跟隨著我。我甚至都並不是一個很高階的喇嘛,所以很難想像那些地位很高的喇嘛們有怎樣的體驗。但我想我們慢慢開始理解對方的想法和處境。她是成年人,能夠看出我對她的迷戀,而且她思想開放,所以並沒有嘗試阻止我

  有一天晚上,我們很多人受邀去參加法國大使或某個法國機構主辦的晚宴。地點不是在使館,而是在一個餐館或可能是某個私人會所。許多人在場,包括這位紅頭髮女士。其他的祖古們全都去看電影了,所以我只好獨自去參加晚宴這個自助式的晚宴對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體驗。我們大部分人都待在室外,尼泊爾侍者們端著餐前小菜招待我們。人們進進出出地走動著。那位女士走過來,她應該是已經有點微醺了,雖然我那時並不知道醉酒的跡象是怎樣的。沒有任何一個西藏或不丹女孩子敢在喝酒的時候接近我。但現在我回想起來,她一定是有一點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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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一起坐在一個巨大的樹籬旁邊的長凳上。在光線昏暗的花園的另一邊,每個人都在忙著社交,從自助餐的餐桌上取飲料和食物,但我們沒有站起來。缺乏光線和語言一定有助我們的交流,因為她靠我越來越近。她看我的時候比我看她更多,因為只要她一看我,我就會轉移視線

  突然間她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衣服裡面。我被這個意想不到的動作驚嚇到了,而且我不知道該怎麼掩飾我的緊張。我的直覺讓我把手抽出來,還聞了聞它。這讓她感到好笑,所以她又再次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衣服裡面,並且讓我再來一次。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之後仍然感覺她的面霜留在我的皮膚上。在第二天的開示期間,我仍然感覺到她的面霜,雖然我已經非常徹底地洗了臉。我感到很不自在,也擔心人們會發現。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可以聞到她留在我身上的香水味

  就像阿蘭達蒂·洛伊寫道:還未定型的早年間,當記憶剛剛開始,當生活充滿了開端而沒有結局,每一件事都是永恆……”迷戀這個現象以及對他人的陪伴的需求,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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